“你有忘記自己過去的事情？”

面對北華的質問，淩嫣然想了想回道：“是還沒有，可是頭疼得那麽厲害，算不得正常吧。”

北華嘆口氣道：“那是你費力去想一些你還不應該知道的事情，如六界規條、習俗作風、仙法的運用，那些都會在你恢覆仙氣之後，自然而然地形成在你的腦中，若你此刻強迫自己去想起來，就憑你現下孱弱的仙法，不過是自尋痛楚。”

淩嫣然咬著唇畔，對於他的這番說辭也辯駁不了什麽。可是一想到這個男人在自己和一塊區區的鏡子之間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，氣就不打一處來，於是淩嫣然決定，她也不再藏著掩著，徑直就將自己的疑問怨氣爆發了出來。

“你們不妨就實話對我說了吧，其實你們根本都不管我到底會如何吧？你們一個個想要的，不過是等我修仙得道之後，變回神界的水煙而已，從頭到尾，我不過是你們這些神仙算計裏的一樣物件。師傅是這樣，你也是這樣！他把我丟在人界，不管不顧，成天到晚只會說天機不可洩露，神仙不能插手凡人的事情。哼，現在好了，我死了，一了百了，他也什麽都不用管了。”

淩嫣然自己喊著，還真就覺得自己有些委屈起來，眼眶裏漸起一片霧氣，漸漸地模糊了四周的景物。她撅著嘴，又指著北華，繼續道。

“至於你，幫我也不過是出於私心，你不就是想聽水煙欠你的一個答案嘛，是什麽？水煙為什麽寧可喜歡上一個不愛她的凡人，也不肯喜歡你？做你的帝後？呵，你們都是活該！”

淩嫣然猝然蹲在了地上，將頭埋在自己的膝蓋裏，不讓他看見已然忍不住的淚水。

這會她也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叫些什麽，一方面淩嫣然覺得自己的確很委屈，原本平靜的生活被他們攪了個亂，喜歡自己和自己喜歡的人，都沒有一個好結果，如今連自己的性命也搭了進去，可是呢？末了，那個本是來救她的人，卻寧可拋棄她去選塊鏡子。而另一方面，淩嫣然又覺得自己是在任性，明明想明白了人生回輪，不知道為什麽偏要在此刻和北華較真。

而對於女子的責怪指責，普通人通常不是加以勸慰，便是罵她不識好歹，可是北華帝君不是普通人，這會清風道骨的神界帝君很有風格地說了一句毫不相幹的話，卻偏生是這句話，徹底解開了淩嫣然的心結。

“你就是水煙，水煙就是你，就這點而論，我同意你的想法。”

埋在膝蓋間的頭顱稍稍擡了起來，可只是盯著北華的鞋子，輕聲回了句，“真的？”

北華說道：“人世輪回，記憶往覆，但是魂魄並不會更改，萬物如天道，輪回更是尋得這個理法。既然是天地道義，你一身仙骨承的又是水煙上神的，你們自然便是一體。”

“我……不希望自己會消失。”

這會，落寞如淩嫣然，終於說出了心裏話。她對此這一點，其實真得有些害怕。爺爺曾經說過，哪怕是久經戰場的將領，面對過再多的生死，可是對於死亡，他們仍然多少還是存在著一些恐懼。

“我明白。”北華的聲調淡淡地，可是這三個卻要比往昔柔和了許多。好像是漠北的冰川之地，飄過了一陣暖暖的夏風。

淩嫣然又提起勇氣問道：“那你為什麽要選那塊三生鏡？你不在乎我變成鬼嗎？”

北華應道：“因為那個選擇只是一個玩笑，冥主很喜歡你，她不會讓你變做鬼。”

“你怎麽知道那一定就是個玩笑？萬一她認真了怎麽辦？”

北華楞了楞，少頃帶著歉意應道：“是我一時未想周全。”

她沒想到北華會這樣說，淩嫣然小心地抹去了臉上的淚痕，幽幽地仰起頭，打量著他， “你就那麽想要知道水煙的過去嗎？你就那麽喜歡以前的我？”

北華這刻也瞧著她，臉上沒有一點尷尬的別樣神情。

“並不是你想得這樣。”

“那是怎樣？”淩嫣然決定刨根問底，她覺得如果錯過了這一次，可能就不會再有第二次撬開這個冰塊嘴的機會。

“當初天帝許你為我的帝後，其實我並沒有答應，你也沒有。”

“那你上次是騙我的！”淩嫣然猛然站起身，表示自己的不滿。

北華這會倒對自己往昔的行為沒有半點歉意，只說道：“起初你頻繁來往人界，大家都沒有多加在意，你本就是來去慣的，直到你開始出入鬼界，我才隱隱察覺到事有蹊蹺。相信彼時，應該是那個凡人的陽壽將近，你以自身的仙氣穩住了他最後的一口陽氣，也遮掩住了他身上的氣息，使地府的勾魂鬼差找不到他。但是這種法子到底治標不治本，所以你希望冥主能夠徹底改去他生死簿上時限，然而此事攸關鬼界法則，天地循環，就是冥主同你交好，也絕不會答應。所以，在你被逼的毫無退路之際，你便決定直闖鬼界地府。為保後無追兵，你率先封住了神界通往鬼界的地門，然而天兵天將早一步趕到將你擒住，交給了天帝問罪。”

雲端的霧氣如同流動的浮雲，漸漸彌漫至他們的腳下，裝飾了長長的回廊，也好似模糊了北華的神情，只留下他滄桑的聲線。

“而那些天兵天將，就是我帶來的。”

“你？”

“對，我。”

“為什麽？”淩嫣然問道，誠然就算是北華不希望水煙和旁人在一起，可是帶兵將她捉起來，這可不止是拆散他們那麽簡單的事了，之後水煙會受到什麽樣的懲戒，北華帝君應該十分清楚。

“因為天規不可越。”

北華負手側目遠方的煙雲，“你是我在神界最重視的朋友，但是神界天條，遵而不失，方是天道體統。”

所以，在北華的眼中，天條戒律要比摯友之情更重要？淩嫣然就著他的目光，望向一旁的雲海，總算明白自己墮天之前，這樁仙、人之間的情感始末，可是卻不知道當時被自己摯友背叛的一刻，她到底是何感想。

“那……他怎麽會變成孤魂野鬼，飛灰湮滅了？”

聽到這幾個詞，北華的眼眸稍稍動了動，方又移了回來，顯得有些暗淡，“人界之中異族相戀，尚且阻隔重重，何況是神界神袛同人界凡人，事有正反，你們總要為此付出代價的。”

“可是他並不喜歡我。”淩嫣然的腦袋忽然變得分外清明，她想起了反噬的原理，錯愕道，“如果是這樣的話，豈不是因為我纏著他，才害了他？”

“事至如此，早已無可挽回，你不必再去深想。”

對於北華冷淡的口吻，淩嫣然反駁道：“既然是無可挽回的事情，你又為什麽要和冥主討那塊三生鏡？你不就是想要去瞧水煙那會和他的事情麽。”

“因為沒有人知道，你們竟不是兩廂情願。”

這個真相，聽了的確叫人震驚萬分。那曾經轟動神界的墮天之跳，竟然只是水煙上神的一廂情願，這算什麽？癡情？說出去，恐怕真真惹人笑話。

就是淩嫣然想到這裏，都不知道該不該說自己傻。

“我還記不起全部的事情，也不知道以前的自己為什麽會做那樣的決定，不過北華帝君，我很感謝你。事實上，的確只有你將我和水煙看做一個人，師傅他們總說我是我，水煙是水煙。我也知道，自己和水煙無論什麽都差了十萬八千裏，委實沒有什麽相似的地方，可是……”

淩嫣然的眼眸印出一片清澈的雲霧，肅穆之間，侃然正色。

“現在修仙的人是我，且不論能不能成功，往後會不會因為得道而失去作為淩嫣然的記憶，又或者修仙失敗，像這樣回歸地府，但起碼，我只想依照自己的意願，來決定自己要做的事情。”

所以，不要從她身上尋找水煙的影子，水煙和她，原本就一直都在這裏。

北華直視著她的瞳眸，在他看來，淩嫣然便是重生的水煙，其實她若能不恢覆水煙的記憶，只會更好。

倥傯間，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烏鴉，騰空出現在回廊的一端，徘徊在淩嫣然的身邊，大嘴一張一合，發出的卻是轉輪王的聲音。

“齊律已醒，速回。”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